《长恨歌》（上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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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恨歌
作者：白居易
解读：韩兆琦 播音： 雅坤
今天的节目向您介绍白居易的长恨歌，由韩兆琦（韩兆琦，男，1933年出生，天津市静海人。1959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，随后入复旦大学师从蒋天枢先生专治前四史，为史学大师陈寅恪先生再传弟子，1962年复旦大学研究生毕业。其后长期担任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，古典文学教研室主任，中国古代文学先秦两汉文学方向博士生导师。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特聘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。2002至2005年任教于新成立的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文学院，执教“中国古代文学史（先秦两汉）”、“《史记》选讲”等课程，深受学生爱戴和好评。）写稿，我先把原诗朗读一遍。
汉皇重色思倾国，御宇多年求不得。
杨家有女初长成，养在深闺人未识。
天生丽质难自弃，一朝选在君王侧。
回眸一笑百媚生，六宫粉黛无颜色。
春寒赐浴华清池，温泉水滑洗凝脂。
侍儿扶起娇无力，始是新承恩泽时。
云鬓花颜金步摇，芙蓉帐暖度春宵。
春宵苦短日高起，从此君王不早朝。
承欢侍宴无闲暇，春从春游夜专夜。
后宫佳丽三千人，三千宠爱在一身。
金屋妆成娇侍夜，玉楼宴罢醉和春。
姊妹弟兄皆列土，可怜光彩生门户。
遂令天下父母心，不重生男重生女。
骊宫高处入青云，仙乐风飘处处闻。
缓歌慢舞凝丝竹，尽日君王看不足。
渔阳鼙鼓动地来，惊破霓裳羽衣曲。
九重城阙烟尘生，千乘万骑西南行。
翠华摇摇行复止，西出都门百余里。
六军不发无奈何，宛转蛾眉马前死。
花钿委地无人收，翠翘金雀玉搔头。
君王掩面救不得，回看血泪相和流。
黄埃散漫风萧索，云栈萦纡登剑阁。
峨嵋山下少人行，旌旗无光日色薄。
蜀江水碧蜀山青，圣主朝朝暮暮情。
行宫见月伤心色，夜雨闻铃肠断声。
天旋地转回龙驭，到此踌躇不能去。
马嵬坡下泥土中，不见玉颜空死处。
君臣相顾尽沾衣，东望都门信马归。
归来池苑皆依旧，太液芙蓉未央柳。
芙蓉如面柳如眉，对此如何不泪垂。
春风桃李花开日，秋雨梧桐叶落时。
西宫南内多秋草，落叶满阶红不扫。
梨园弟子白发新，椒房阿监青娥老。
夕殿萤飞思悄然，孤灯挑尽未成眠。
迟迟钟鼓初长夜，耿耿星河欲曙天。
鸳鸯瓦冷霜华重，翡翠衾寒谁与共。
悠悠生死别经年，魂魄不曾来入梦。
临邛道士鸿都客，能以精诚致魂魄。
为感君王辗转思，遂教方士殷勤觅。
排空驭气奔如电，升天入地求之遍。
上穷碧落下黄泉，两处茫茫皆不见。
忽闻海上有仙山，山在虚无缥渺间。
楼阁玲珑五云起，其中绰约多仙子。
中有一人字太真，雪肤花貌参差是。
金阙西厢叩玉扃，转教小玉报双成。
闻道汉家天子使，九华帐里梦魂惊。
揽衣推枕起徘徊，珠箔银屏迤逦开。
云鬓半偏新睡觉，花冠不整下堂来。
风吹仙袂飘飖举，犹似霓裳羽衣舞。
玉容寂寞泪阑干，梨花一枝春带雨。
含情凝睇谢君王，一别音容两渺茫。
昭阳殿里恩爱绝，蓬莱宫中日月长。
回头下望人寰处，不见长安见尘雾。
惟将旧物表深情，钿合金钗寄将去。
钗留一股合一扇，钗擘黄金合分钿。
但教心似金钿坚，天上人间会相见。
临别殷勤重寄词，词中有誓两心知。
七月七日长生殿，夜半无人私语时。
在天愿作比翼鸟，在地愿为连理枝。
天长地久有时尽，此恨绵绵无绝期。
这首诗作于唐宪宗元和元年，也就是公元806年，当时作者35岁，任盩厔（今西安市周至县）县尉。关于这首诗的写作缘起，据白居易的朋友陈鸿（陈鸿，字大亮。生卒年不详。唐贞元二十一年(805)进士﹐登太常第。曾任太常博士﹑虞部员外郎﹑主客郎中等职。长庆元年(821)﹐太和公主远嫁回鹘﹐他曾充赴回鹘婚礼使判官。唐文宗大和三年，官尚书主客郎中。尝自称“少学乎史氏﹐志在编年”(《大统记序》)﹐曾以七年之力﹐撰编年史《大统记》30卷﹐今不传。《全唐文》存其文3篇。）说，他与白居易、王质夫三人，于元和元年10月到仙游寺游玩，偶然间谈到了唐明皇与杨贵妃的这段悲剧故事，大家都很感叹。于是王质夫就请白居易写一首长诗，请陈鸿写一篇传记，二者相辅相成，以传后世。因为长诗的最后两句是“天长地久有时尽，此恨绵绵无绝期。”所以他们就称这首诗叫《长恨歌》，称这篇传叫《长恨传》。
《长恨歌》共分三大段，从“汉皇重色思倾国”至“惊破霓裳羽衣曲”，共32句，为第一段。写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生活、爱情效果，以及由此导致的荒政乱国和“安史之乱”的爆发，其中开头八句写杨贵妃的美貌和被唐明皇所求得。原诗是这样的：“汉皇重色思倾国，御宇多年求不得。杨家有女初长成，养在深闺人未识。天生丽质难自弃，一朝选在君王侧。回眸一笑百媚生，六宫粉黛无颜色。”明明是唐皇，而诗中却说汉皇，这些唐朝人由写古体乐府留下来的习惯。“倾国”指倾国倾城的美女，“御宇”指做皇帝统治天下。
从“春寒赐浴华清池”到“不重生男重生女”的十八句，写杨贵妃的受宠，和由此形成的杨氏家族的豪贵。原诗是这样的：“春寒赐浴华清池，温泉水滑洗凝脂。侍儿扶起娇无力，始是新承恩泽时。云鬓花颜金步摇，芙蓉帐暖度春宵。春宵苦短日高起，从此君王不早朝。承欢侍宴无闲暇，春从春游夜专夜。后宫佳丽三千人，三千宠爱在一身。金屋妆成娇侍夜，玉楼宴罢醉和春。姊妹弟兄皆列土，可怜光彩生门户。遂令天下父母心，不重生男重生女。”华清池在今天的西安市东、临潼县南的骊山上，上有皇帝的行宫，以温泉闻名。“凝脂”比喻人的皮肤洁白光润，“步摇”是古代妇女的一种头饰。“春宵苦短日高起，从此君王不早朝”，写唐明皇的迷恋声色，荒废政事。“承欢侍宴无闲暇，春从春游夜专夜。后宫佳丽三千人，三千宠爱在一身。”写杨贵妃被宠的程度，简直是形影不离。接着作者又用汉武帝宠爱陈阿娇，要为阿娇造一座金屋子的典故来比喻它们之间的关系。
“姊妹兄弟皆列土，可怜光彩生门户。遂令天下父母心，不重生男重生女。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，杨贵妃一人受宠，杨氏族门立刻权势逼人，哥哥杨国忠当了宰相，几个姊妹都被封为大国夫人，争权斗富，不可一世，杜甫的《丽人行》就是写的这桩事。皇帝后妃也是人，也有情欲，这点与平民没有区别，但是皇帝手中有无上的权威，他的情欲往往和这种无上权威的运用密不可分，这就是他们的爱情效果与平民大不相同了。好色并不是了不起的罪过，但由好色而导致滥加封赏，使坏人窃弄权柄，紊乱朝纲，这就离亡国灭家不远了。所以我们评论帝王的爱情，一定不要离开他们生活的具体内容及其社会效果。
“骊宫高处入青云，仙乐风飘处处闻。缓歌慢舞凝丝竹，近日君王看不足。”这四句又和前面的“从此君王不早朝”相呼应，进一步描写唐明皇的迷恋声色，荒政误国。唐朝统治者这种豪华奢侈的生活是建立在残酷的掠夺劳动人民，使劳动人民陷于极度贫困的基础之上的。杜甫在《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》中，描写了一段唐明皇与杨贵妃在骊山上的享乐生活后，接着说：“彤庭所分帛，本自寒女出。鞭挞其夫家，聚敛贡城阙。”又说“朱门酒肉臭，路有冻死骨。荣枯咫尺异，惆怅难再述。”正是因为统治集团如此昏庸腐朽，阶级矛盾又如此尖锐，所以当安禄山这个大野心家一旦发起叛乱，唐王朝这座眩人眼目的金字塔立刻就倾倒崩溃了。
“渔阳鼙鼓动地来，惊破霓裳羽衣曲”，正是形象地说明了这一过程。“渔阳”是郡名，郡治在今天的天津蓟县，这一带有时称渔阳郡，有时又称范阳郡。安禄山当时任范阳、平卢、河东三镇节度使，大本营就在于渔阳。“鼙鼓”是军中使用的乐器，“渔阳鼙鼓”就是指安禄山率领的造反军队。安禄山发动叛乱，在唐玄宗天宝14年，也就是公元755年11月。霓裳羽衣曲是舞曲名，开元中来自西凉。据说唐明皇曾亲自对它进行过加工润色，并为之制作歌词，杨贵妃进宫后，善为此舞。
从“九重城阙烟尘生”到“魂魄不曾来入梦”，共42句，为第二段，写马嵬驿兵变，杨贵妃被杀，以及从此以后唐明皇对杨贵妃的朝思暮想，深情不移。其中开头十句写马嵬驿兵变，原诗是这样的：“九重城阙烟尘生，千乘万骑西南行。翠华摇摇行复止，西出都门百余里。六军不发无奈何，宛转蛾眉马前死。花钿委地无人收，翠翘金雀玉搔头。君王掩面救不得，回看血泪相和流。”“九重城阙”指首都，皇帝的宫廷有九道门，故称皇宫曰九重，“烟尘”指只报警的信号。“千乘万骑西南行”（乘，shèng。⒈ 古代称兵车，四马一车为一乘：～舆。千～之国。⒉ 古代称四为乘：～矢。～壶。“以～韦先牛十二犒师”。⒊ 春秋时晋国的史书称“乘”，后通称一般的史书：史～。野～。）是指唐明皇等离长安往四川逃跑，是在天宝15年，也就是公元756年的6月。“翠华”指皇帝的仪仗，“西出都门百余里”，其地及马嵬驿，在今天的陕西兴平西。“六军”，古称天子的军队，这里指唐明皇的卫队。“不发”就是不再继续前进，这里就是指兵变。当时乱兵先杀了杨国忠及杨贵妃的两个姊妹，又逼着唐明皇将杨贵妃赐死。“花钿”、“翠翘”、“金雀钗”、“玉搔头”都是杨贵妃头上的饰物。
“黄埃散漫风萧索”以下八句，写唐明皇在前往成都的路上，以及在成都的日子里对杨贵妃的思念。原诗是这样的：“黄埃散漫风萧索，云栈萦纡登剑阁。峨嵋山下少人行，旌旗无光日色薄。蜀江水碧蜀山青，圣主朝朝暮暮情。行宫见月伤心色，夜雨闻铃肠断声。”“云栈”就是山中的空中通道，“剑阁”就是剑门关，古时陕西四川间的险要关塞，在今天的四川剑阁县东北。峨眉山在今天的四川峨眉县西南，不在由陕西入四川的路上，这里是诗人为强调川陕间山路艰难而漫加堆砌，李白《蜀道难》中有所谓“西当太白有鸟道，可以横绝峨眉巅。”也是同样的手法。
“天旋地转回龙驭”以下四句，写唐军收复长安后，唐明皇由成都回京，再次经过马嵬驿时的见今思昔，对景伤情。原诗是这样的：“天旋地转回龙驭，到此踌躇不能去。马嵬坡下泥土中，不见玉颜空死处。”“天旋地转”指形式变化，唐军收复两京，是在唐肃宗至德二年，也就是公元757年九月、十月。“龙驭”指唐明皇的车驾。“不见玉颜空死处”，只有空坟，而尸体不见了。从此故事增如神话色彩，当时有种传说，说杨贵妃已经“尸解”成仙而去。
“君臣相顾尽沾衣”以下二十句，写唐明皇回京后的见物思人，悲不欲生。原诗是这样的：“君臣相顾尽沾衣，东望都门信马归。归来池苑皆依旧，太液芙蓉未央柳。芙蓉如面柳如眉，对此如何不泪垂。春风桃李花开日，秋雨梧桐叶落时。西宫南内多秋草，落叶满阶红不扫。梨园弟子白发新，椒房阿监青娥老。夕殿萤飞思悄然，孤灯挑尽未成眠。迟迟钟鼓初长夜，耿耿星河欲曙天。鸳鸯瓦冷霜华重，翡翠衾寒谁与共。悠悠生死别经年，魂魄不曾来入梦。”
“信马归”，就是听凭马自己行走，极言人心无绪的样子。“太液”是大明宫内的池水名，“未央”，汉代皇帝居住的宫殿名，这里借指唐代的大明宫。西宫是太极宫，唐人称之为西宫或西内，“南内”是兴庆宫，唐人称大明宫、太极宫、兴庆宫为三大内。大明宫是当时的皇帝唐肃宗居住的地方，已经退位的唐明皇，回京后先后曾被安置在太极宫和兴庆宫居住。
“梨园弟子”指昔日曾经侍奉过唐明皇的宫廷歌舞班子，据说唐明皇曾经亲自教过他们排练。“椒房”就是指后妃居住的宫室，以花椒和泥涂壁，一取其香，二取其多子。“阿监”是太监，青娥指宫女，以上两句分成唐明皇与杨贵妃，是说昔日曾经侍奉过他们的人，现在都已经老了。“鸳鸯瓦”，是指房顶上俯仰相扣的屋瓦，“翡翠青”就是用翡翠羽毛装饰的被子。以上层层铺排，说明唐明皇无时无刻不在思念，无物无景不在勾起他对杨贵妃的怀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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